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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荣耀铸梦百年
中国宝武钢铁会博中心开工，“钢铁荣耀铸梦百年”活动标识首发中国宝武
年发展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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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枚奖章》（小说）肖列华清早，我刚刚出门，手机铃声就响了，是江城开发区养老院打来的。对方像在给消防队打火警电话，能够听到他那急促的呼吸声，“你爷爷叫浩运来吧，他又要走，说是上北京找人，我们几个人都拦不往啊，你赶快回来一趟，看看怎么办”，还说爷爷近期情况很糟糕，有时竟连自己名字说不清楚。瞎！这坏消息，如同一桶冰水朝我泼来，从头凉到脚，眼见事不宜迟，我赶紧丢下手头业务，开车回老家“救火”。一爷爷年近九十，身子骨还算硬朗，能骑自行车上街。奶奶去世后，他一直独居开发区浩家村老屋，哪儿也不去，要守住这份祖业。爸妈都快七十岁了，身体有病，住进省城养老院，也不可能回来照料他。靠不了早谷靠晚谷，重担落在我肩上。我虽在江城市做生意，开一建材公司，整天忙业务，也顾不了他，只能抽空过问一下，于是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哄进当地养老院，不用自己洗衣、做饭,可是他不愿享这个福，往往等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拜拜，回村住老屋。老这样瞎折腾，不要说养老院的人挺脑火，我也一个头两个大，总个伤神，折磨人啊。麻烦未了，节外生枝。去年，外地有中年姐妹俩找上门，她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她家老爷子与我爷爷一同出席全国劳模会，如今身患绝症，弥留之际，有个心愿，想戴奖章照张像，可是奖章找不到了，她们不忍心老人带着遗憾离开人世，风尘仆仆，来江城借我爷爷的奖章用。说完，她俩默不作声，等我家答复，那种充满期待的眼神，溢于言表的内心渴望，让人无法拒绝其请求。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们哪里知道，爷爷的那枚奖章也丢了。我只好如实告知，她俩乍一听说，顿时一怔，神情沮丧，怅然若失，但两人很快平静下来，起身微微一笑，给爷爷鞠躬，说声谢谢，便迅即离去。她俩此行不打紧，却钩沉爷爷一桩心事。爷爷当省、县劳模各四次，当全国劳模二次，共有十枚奖章，现只存九枚奖章，这还是爷爷从河里摸起来的。那年夏天，一群人闯进我家老屋，说爷爷是走资派培养的“假劳模”“黑劳模”，抓他游街示众，一个楞头青手拿爷爷装奖章的布袋，傻乎乎地站在河边柳树下，忽地扬起手臂一甩，咕咚一声，袋子落入水中，平静河水溅起几圈小小浪花。入夜，天黑没人，爷爷蹑手蹑脚走到河边，从柳树脚下河，水深齐胸口，他自小水性好，像泥鳅，昼伏夜出，时而跃升水面，又潜入淤泥，他一次次闭气潜入水中，双手五指分开，像梳子梳头一样，在河底泥巴里摸来摸去，半夜时分，终于把袋子摸起来，袋子口已敞开，仔细一数，发现差一枚奖章，正是爷爷首次进京获得的劳模奖章。接连几个晚上，爷爷又下水去摸，还是一无所获。冬天，河水一退，大片河滩露出来，爷爷学“愚公移山”，手拿一把铁锹，把柳树脚下那片泥滩，翻来覆去挖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那枚奖章，“难道这奖章飞了？”他抓耳挠腮，迷惑不解。第二年冬天，他不服气，又去河滩找那奖章，这次挖的较深，发现柳树脚河泥中，有节尺把长的陶瓷烟筒，正对柳树，垂直河岸，再顺着往前挖，一共有六节烟筒，尽头处有个陶瓷坛子，打开一看，爷爷惊呆了，一坛子白花花的“袁大头”银元，稍加摇动，便发出悦耳的声响。这是有钱人家私下埋藏的，此事非同小可，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三人为众，爷爷马上找来队长和贫农组长，一起清点，总共块银元，队长把这些银元送到银行，换的钱进了小队财务账。直到八十年代，不讲家庭成分了，本村一户富农儿子才说，那是他家刚解放时，怕划地主成分，偷偷埋藏的。那年入冬，他才十多岁，深更半夜跟随自家爷爷来河边，他爷爷左手牵着他，右手一指说：“记住，正对着柳树，往河心方向，第六节烟筒”。全家人心中有数，只是几十年来风声紧，不敢动，后来被人挖出来后，怕惹火烧身，一直不敢承认。自此以后，爷爷似乎有点泄气，不再去河里找奖章了，让它秘藏在河泥，尘封在记忆里。前年，爸爸提醒我说，爷爷年近九十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得提前给他照张遗像，还嘱咐说，你爷爷红了大半辈子，怎么的也算个名人，他一辈子把光荣当命，照像时别忘了戴奖章。我几次趁爷爷高兴时说：“你老人家把奖章戴上，去照相馆照张像，留给我们后人作纪念。”他摇摇头，“唉”的一声长叹，遗憾又无奈地说：“这辈子最有意义的奖章掉了，还照个么像撒，算了。”有次，爷爷独自一人去河边，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像个木头人，悄悄站在那棵老柳树下，望着平静的河水发呆，好像在等奇迹出现。一看此情，我怕爷爷一时激动，又要下水找那枚奖章，内心有点紧张，赶忙劝他回家，见他纹丝不动，像钉子钉在那儿，只好拿条小板凳，让他坐在那里望，望个够，把河水望穿。这次有人上门借奖章，一下子提醒了爷爷，像走夜路望见灯。蓦然醒悟的他，喃喃自语说：“省城钢铁公司和重型机床厂，都有我认识的全国劳模，不知他们的奖章在不在？”没过几天，爷爷真的离开养老院，坐火车去了省城，只是他认识的两个人去世了，白跑一趟。刚冒出的肥皂泡泡破了，爷爷并不气馁。接着，他又自带干粮和矿泉水，骑自行车去邻县，那里农机厂有个熟人，也曾有同样的奖章，赶到目的地后，一打听，此人早年退休，异地安置，杳无音信。爷爷有些失落，心情沮丧，回家途中，不幸被骑摩托车的高中学生撞伤，老头子躺在地上，双腿剧痛，不能动弹，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是我给他备好的，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过路围观的人接过小本子，立马给我打电话。等到我开车从江城赶来时，医院收治住院，诊断结果：“左股骨粗隆间骨折”，等待安排手术。那个肇事高中学生，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家庭经济十分困难，不过事发后他并没有逃逸，急忙打电话将奶奶和叔叔叫过来。手术前两天，医院催交费用，估计总费用得三四万元。这学生的奶奶，瘦骨嶙峋，佝偻着腰身像只虾，一手提着几斤香蕉，一手递过来元票子，泪流满面地说：“这钱是我找别人借的，我再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我看这家人确实可怜，不忍心逼人家了，现在只能跟医保局说，老头子是自己摔伤的，再找社区开个证明，尽量从医保方面争取报销一些，报销不了的部分，自认倒霉，摊上这样的主儿，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搞慈善捐赠吧。爷爷手术后，伤情恢复很快，不到一个月就能拄拐杖行走，医院不自由，声音嘈杂，吵人，气味刺鼻，难闻，不肯吃药打针，吵着要走人。这样，爷爷回老屋养伤，请人专门护理他，两个月后送他回养老院。“算你爷爷狠，孙悟空大闹天宫，谁管得了？你另请高明，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养老院金院长拍桌子站起来，声嘶力竭，唾沫横飞，桌子上玻璃杯直晃。爷爷多次出走的事激怒了他，人家不肯收，也在情理之中，我只能一个劲的陪不是，说好话，死磨烂缠，才勉勉强强住进去。我不止一次劝爷爷，说白了，是苦苦哀求他：“爷爷，你行行好吧，养老院又不是菜园门，人家有制度，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个劳模，这样影响多不好哇。”我的话，如“鸭子背上泼瓢水”，爷爷似乎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说，北京有他认识的劳模，过去常有联系，还去他家作客，喝二锅头酒，后来人家当了大干部，不行去问问他，兴许有点希望，再说，自己二十多年没去北京了，如今眼看油尽灯熄，无论如何要再去看看。爷爷口出此言，让我成了惊弓之鸟，我的天，前几次就把人折腾的够呛了，他还要去北京，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爷爷，你是要命还是要奖章？上次出车祸才几个月，腿脚上还有三根钢钉，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痛呢？要是再出事，到时候没人伺候你，这事你想也别想，打破头我也不会让你去”，我也急眼了，心想，不就一枚奖章吗，犯得着这样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懂个屁，那枚奖章不是从马路上拣来的，是国家给的荣誉，是爷爷的第二条命，不懂得珍惜那还叫人吗？”爷爷头上青筋直冒，他生气了，接着沉思一会儿，重重叹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那枚奖章走进人的心，爷爷忘不了，放不下啊……”
二爷爷的人生，还有那枚奖章的来历，真有点传奇。
听说，爷爷出生后不会哭，你说怪不怪。大凡小伢生下来，没有不会哭的，乡下刚出生的小伢昼夜哭闹，让大人招架不住，只好借助神明，到处张贴字符，上面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读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爷爷从小到大，即便伤心落泪，也冇哭过一声，刚生下那会儿，太爷爷和太奶奶急昏了，担心他脑子有毛病，是个傻子，直到他长大说话，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给他取名“运来”，图个吉祥。爷爷有兄妹三人，他是老大，铁锅顶头，自小打得粗，他成天放牛、拣粪，帮大人干点农活家务，一遇大灾之年，还要跟太奶奶一起，去山区拣苕，讨饭。中国人再穷，也望子成龙，读书戴顶子，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太爷爷送他上私塾。乡下私塾就六七个学生，自带桌椅，在公众祠堂、祖堂或堂屋上课，先生只教“三字经”“四书”“五经”，不教算术。学生视先生如父，俯首贴耳，背书、练字稍有不逊就要受罚，用戒尺打手心。有一次，他把先生的狗踢的汪汪直叫，先生赶过来，劈头盖脸一板子，爷爷扑通一声倒在地，好一阵没动静，“是不是死了？”先生一见慌了，急忙把他抱起来，用姆指紧紧按住人中，一会儿，一双小眼睁开，对着先生眨巴眨巴地瞅，冇死，也冇哭。旁边有学生忙说：“先生，他不会哭。”私塾里每月初一、十五烧香叩拜孔圣人，逢年过节给先生送香钱，一季交稻谷一石二斗或五块光洋。家里才撑了一个月，没钱交，爷爷读不下去，无奈辍学，梦成泡影。家中缺少强壮劳力，太爷爷患有肺结核病，经常吐血，给田地灌水时，一人扛不起一百几十斤的大水车，只好化整为零，把水车分解成车头、车身、车叶等部份，捉蚂蚁凑兵，父子齐上阵，一人扛一点。农忙时，爷爷没日没夜跟太爷爷一起干；农闲时，小小年纪的他挑起货担，做生意，读书郎当不成，当个小货郎。早年乡镇的闺女、媳妇爱穿花鞋，戴花帽，都要绣上红红绿绿的花儿，绣花要先用白纸剪出花样儿，那些不会剪的妇女只能求人，或掏钱去买。太奶奶心灵手巧，会剪纸，会绣花，她把自己剪的花样儿，还有赊来的各种针线等小百货，交给爷爷去卖。“咚咚锵，咚咚锵，货郎来，卖花样，针头线脑听你选，起早摸黑走四乡……”卖花样要学会吆喝，一边手摇红边白肚皮的小鼓，系在鼓边的两个小槌，来回打出咚咚响声；一边要亮嗓子，喊出悠长悦耳的叫卖声，这下把他难住了，练了多次，也发不出那种穿透力极强声音，生意不好。太奶奶泄气了，“你这伢不会哭不说，还不会吆喝”。太爷爷说：“卖窑货不用吆喝，叫他试试”。于是，他走村串巷，肩挑着一担竹编的平底圆筐，装满各种各样的窑货，有砂罐、焖缽和大小缽子，手拿一根长竹片，敲着缽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吸引购货的人。他不会与人讨价还价，遇到伶牙俐齿、刁钻滑头的人，招架不了，有时货物还被人偷偷拿走，常常赚不到钱，倒贴，长辈们生气责骂，“真蠢，不是做生意的料”，爷爷心里憋屈，哭不出来。爷爷十几岁时，村里老人组织青年习武学打，强身健体，彰显家族威武之风，每户抽一男丁，共有三四十人参加，数他年龄最小，少有师傅手把手指点的机会，他悄悄站在旁边看，记住一招一式的要领，然后一个人躲进树林里发狠练习。师傅见他武艺大有长进，一有机会总是要他上场，表演大刀、飞叉、流星等器械。爷爷还师从另一位高人，主练“岳门拳”，从抓沙袋子、跑桩基本功学起。他常练的是两人对打的“六角桩”，每根桩大约两尺五寸高，两人要站在桩上交手搏击，要求如履平地，行走自如。爷爷曾经回忆说：“当年练功，我常举40斤重石锁，练手劲；用20斤哑铃、斤托盘石练腰劲；用千斤棍练手臂上下皮肤和掌功；用五孔石练鹰爪功；用手插谷子、沙粒练指尖功夫……后来，我能一拳把一块红砖打断，一手把一百多斤重的石砣举过头顶。有户人家养了一头凶猛的黄牯牛，见人就用牛角猛触，伤了几个人，有次从那头牛旁经过，它朝我冲过来，我闪一个箭步，跳到它的侧面，狠狠出手一拳，把这头牛打伤了，然后提起绳子，将牛牵走……”爷爷十三四岁时，去镇上码头做工，凭自己力气谋生，当地称码头工人为“挑箩的”。码头上有个公会，管理二百多条扁担号，认号不认人，除了照顾筑坝建闸压土地的农户，扁担号对外出卖。挑箩的人买一条扁担号，要交几十块光洋，还得办酒席请码头公会的客。他每天清早去码头看行情，没货就掉头回家干农活，顺便还要带一担粪肥；一听说有活做，立马脱下外衣，腰缠板带干起来。他刚到码头时，挑箩过坝途中要歇一两次，有时只能两人抬一件货物。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磨练，力气大多了，挑起两百斤重的担子，也能一口气翻过大坝，不用途中歇脚。日军投降前两年，有天他去码头干活，在街上碰见几个日本兵要跟中国人比摔跤。本村一位堂兄先上去比试，被日本兵一连三次摔倒在地。在场日本兵齐声喝彩，耻笑中国人不行，他看了不服气，接着就上场了。那个日本兵年龄大，个子高，趁他立足未稳，一上来就抓住他的衣服，来了个“小鬼驮旗”，把他摔倒在地，日本兵赢了，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第二次，他刚从地上翻起来，那个日本兵又猛扑过来，他双手抓住日本兵的肩膀，乘着对方用劲的风向后一靠，“顺手牵羊”，借力打力，将日本兵摔得四脚朝天，四周围观的人齐声叫好。第三次，一下子上来两个日本兵围攻他，用手抓他的上衣，下面不停地绊脚，想把他按倒在地，他施展手脚飞快抵挡躲闪，都一一招架开了。他想日本兵向来凶残，又人多势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瞅个机会跳出场外，赶紧抽身溜走，没走几丈远，听到身后有拉枪栓的响声，旁边有人喊“快跑！”，随着“呯”的一声，爷爷应声倒地，日本兵提枪正准备赶过来，冷不防爷爷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免子一样钻进小巷中……爷爷不敢再来码头干活，丢了一条挣钱的扁担，但是大难不死，拣回了一条命，要是日本兵那一枪打中了，爷爷即便会哭，也哭不成啊。三谁也没有想到，从小遭遇逆境，命运多舛的爷爷，柳暗花明走好运，咸鱼翻身，一鸣惊人。年5月，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有一个团驻扎在村子附近，他们要开“军民联欢会”，村里人编排了一个戏剧节目，叫“羊入虎口”，剧中有个武教头的角色，找不到合适人演。有人说爷爷学过武打，可以上台顶这个角色。演出那天，四邻八乡的人都赶来看热闹。他从未上过台演戏，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好在这是个配角，不用记多少台词和唱段，于是硬着头皮，将从东北杂技团学来的大花刀套路表演了一番，没想到台下战士和乡亲一个劲地鼓掌叫好。由此，爷爷当上民兵队长，成为清匪反霸、土地改革骨干，参加扫盲班学文化，达到当时的脱盲标准：会认个汉字，写出其中个汉字，读完字的短文。爷爷不再睁眼瞎，虽说冇跳龙门，也勉强算半个文化人。合作化时，县委工作组来抓点，挑选一些“若大仇深”“纯之又纯”的农户，成立互助组，进去的农户，“走社会主义道路”，倍感光荣；没进去的农户，觉得矮人一等，不服周。爷爷带着二十多家农户，自行成立一个大互助组，实力强，收益好，分值高，人称“棍子组”，随后又转为初级合作社，工作组不批准，说“棍子组”是自发成立，责令解散，没想到省委第一书记下农村调研，却肯定“棍子组”经验，在《人民日报》撰文表扬了爷爷。爷爷当上初级社长，后来当高级社副社长，成天抓生产，赶季节，人力忙不赢，为了提高工效，开始农具改革试验，他是赶鸭子上架，不会木匠活，不懂绘图计算，到处找人学，找人问，边学边干，白天下地生产，晚上点煤油灯，用自家木料试制农具，又锯又砍，吵得一家人睡不着觉，太奶奶见他汗流浃背，心疼，坐在椅子上，拿着蒲扇给他扇风。有次干到深夜，人累了，不小心砍伤左手，鲜血直流，他在灶房锅底抹一把黑烟灰，敷在伤口上止血，再用布条一缠，继续干。接着，又组织几个社员，盖起几间茅草屋，办了小小农具厂……有的社员说他歪掰，瞎搞，是败家子，可是蹲点干部喜欢他，树典型，插红旗，表扬他革新试制开沟器、机动磨、多能耘锄、多行条播车、安全自动喷雾车……等。一位中央首长，在省长陪同下，参观了爷爷的小农具厂，鼓励他不但自己当模范，还要带动大家当模范，省长送他一套精密绘图工具，省报连续登载关于小小工厂和他的文章，出版社印发了通俗小丛书，称他是“万能人”“发明家”。中央领导也很快知道这事，当时在酝酿办人民公社，工农商学兵都要有一点，这类典型正中下怀，称赞“小小工厂”是个创举，《红旗》杂志发表重要文章“全新的社会，全新的人”，高度评价了“小小工厂”。这下算是打响了，全国各地参观者纷至沓来学习取经，先后有五十多个国家的外宾来参观访问。省里不知哪个机关，送来一台黑色小轿车，乡下人叫“乌龟壳”，小工厂技术员当司机，大伙也轮流上车坐坐，开洋荤，过个瘾，要知道那时县长也只能坐吉普车，冇资格坐轿车啊。后来，厂里冇钱买汽油，养不起“乌龟壳”，只好上交了。太阳照亮天灵盖，爷爷红得放亮，成了名人，当上人民公社副社长，兼农机厂长，前后8次上北京开会、观礼。年，他作为“土专家”代表，首次进京，参加中国科协第一次代表大会，喜从天降，躺在病床上的太爷爷对他说：“你也能上京城?了不得啊，过去是皇帝住的地方，平头百姓做梦都不敢想！你八字真好，不晓得哪代祖人修的福啊！”由于爷爷是全国科协委员候选人，别人发的是火车座票，却发给他一张软卧车票，很贵。有人说：“他还是个农民，软卧票恐怕不好报销。”省科委领导说：“不要紧，回来再说。”进京城，破天荒，他这个连牙膏、牙刷没用过的泥巴腿子，出了不少洋相。大会安排他住套间，太大，吓人，他不敢住，让给省科委一位老红军干部，自己住进双人间。他在家坐惯了硬板凳，豪华沙发坐上去，咯吱咯吱，吵人；起起伏伏，颠人，蛮不舒服。吃饭时，那些大专家、科学家，一个个绅士派头，同桌的他格外不自在，桌子上摆满菜肴水果，酒水随便喝，桌面放有两双筷子，一双专门夹菜，一双自己用，他一点都不习惯，有时冇用公筷夹菜，别人用眼一瞪，不好意思，立马改过来。他有一条布满补丁的旧内裤，晒在宾馆窗户外，被风吹落楼下，自己赶紧下楼偷偷拣起来，卷成一团，夹在腋下，一路小跑，生怕别人看见，丢丑，掉底子。每每从北京归来，他要到各地作巡回报告，一讲就是几个小时，一个从来不会哭的人，不知哪来那多话说。会场内笑声朗朗，掌声雷动，少先队员献花，戴红领巾，跟领导合影照相……这鲜花，掌声，赞扬声，宛如香喷喷鸡汤，一口口尝，一碗碗干，反复抚慰滋润他饱经沧桑的心灵，比掉进蜜糖罐还甜哩。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泥腿子走红，让许多人跌破眼镜，有的人见不得别人好，心里不平衡，说七说八，“哼！扶犁打耙，呲牛屁眼，一个泥腿子有啥能耐？他这是走狗屎运，歪打正着……”一些人认为爷爷行为有悖常理，说他“假”、笑他“怪”、叹他“傻”。这些说法，不论孰是孰非，都是人性使然，其实爷爷这人，特别看重身上的荣光圈，对钱财和其他身份符号并不太在意。听太奶奶说，她请人给爷爷算过命，那算命的瞎子说，一命二运三风水，从小不会哭的人，吃得苦，受得累，无欲无求，八字命硬。年抗洪抢险，爷爷在长江大堤当民兵突击队长，日夜浸泡在洪水中，身子下肢溃烂了，也不吭声，一连多天高烧不退，仍坚守阵地。长江分洪后，他带几十人去山区生产自救，开垦了四五亩荒地，种植了荞麦，还抽一部份男劳力到林区运楠竹卖，来回有两天的路程，别人扛一根楠竹嫌累，他肩挑两根大楠竹，重一百多斤，翻山越岭，中途要翻过一座“上七里、下八里”的榨树山，十分艰辛劳累。当时每餐只有一小碗饭，人家都吃不饱，叫饿，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众人生气，说你这人太假了。第二天只给他留半碗饭，问他：“浩运来，你赌个咒，到底饿不饿？”他还是不叫饿，第三天人家一粒饭也不留，碰巧有乡干部进门，解了围。上面干部器重他，要发展他入党，下面的人不肯开会讨论，说他年轻时习武，爱打架，还说统购统销后，他家有粮没卖完，最后乡里直接开会，给他办火线入党手续。三年困难时，他在县机械厂当厂长，县委书记说：“现在要恢复农业生产，浩村大队是县委的点，农机具垮的一塌胡涂，你还是回农村搞本行吧”。他二话没说，放弃公职、城镇户籍和粮油关系，回村当农民，拿工分，一夜之间，“厂长”变成“农具组长”，每月几十块钱工资、几十斤粮票不翼而飞，每天10个工分才值二三毛钱，家大口阔，年年超支。那年头，粮食不够吃，社员都去湖里挖藕充饥，他却成天整修农机具，不能分身，有次被家里逼急了，冰天雪地，他赤脚下湖，被玻璃割开一个大口子，藕冇挖多少，却流了不少血。多年后，有地区领导说，调你去地区农机局，县里说你不愿去，真的吗？其实他压根不知道，估摸是县里不放人，又不好说破，支支吾吾，遮掩过去了，他不太看重这事，回乡几年，人也习惯了。后来，县里调他到农机研究所，当副所长，实际上是照顾他回城，刚去不久，所里人要把插秧机运到海南岛试验，他认为往返几千里，浪费钱，没必要，极力反对，并亲自到车站阻拦，可人家还是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气之下，他不辞而别，又回农村搞老本行。有人叹惜，“把他往箩筐里拣，他偏要往外跳。”回乡几十年，他革新试制农机具三十多种，获得荣誉不胜枚举，报上有名，电台有声，缸里缺米，兜里没钱，他甘心情愿，无怨无悔，沉浸于这种荣光之中。也许爷爷真的八字硬，后来时来运转，浩家村划入开发区，村里用土地工指标，“还他公平”，送年近五十的他回城进工厂。在工厂十多年，常因爱管闲事，不讨人喜欢，快办退休时，有天厂长请客，订了几桌酒席，被他知道了，一下子火冒三丈，他在宿舍喝了几杯酒，忽地操起一根洋镐把，像一尊驱邪避鬼的门神，堵住厂门，怒容满面，吼声如雷，“搞邪了，太不像话，你们凭什么吃公家的？老子是工会主席，管定了！今天看你们哪个敢去？”有两人上前劝他，被他横起镐把推的老远，众人议论纷纷，“怎么回事？都一大把年纪，快过脚了，还冇退火气。”“是不是冇叫他参加，气不过？”“是不是退休了，想不通，得了神经病？”最后，厂长放下身段，出面赔小情，说几句好话，他才消气作罢。事后，爷爷后悔了，“喝一生的酒，丢一生的丑”，又是这酒害了他。此后，爷爷戒酒了，他不喝，也不准家人多喝，那怕家里吃团年饭，谁要多喝几杯，他会气冲冲夺过酒杯，高声斥责，“猴子不吃人——生相难看”，搞的全家兴趣全无，不欢而散。从工厂退休后，爷爷头上的光环黯然失色，报上无名，电台无声，电视无影，众星捧月的热闹场面一去不复返，除了逢年过节有人上门“送温暖”，发几张百元票子，平素没几个人跟他说恭维话，唱赞歌，老头子整天掉魂似的，闷闷不乐。惟有提到当年当劳模进京城的事，爷爷马上来劲，老眼闪闪亮，脑袋直晃晃，滔滔不绝诉说自己光荣历史。这种不知重复多少遍的诉说，自我陶醉，一点不在乎听众的感受如何，说句大实话，连我这个孙子听多了，也耳朵长茧，出现审美疲劳，觉得乏味，心烦。喇叭不响掉头吹。一时百无聊赖的爷爷，很快找到了新的精神处所，把自己喜爱的武术重新拣起来，打拳，练剑，舞大刀，举石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风雨无阻，从不间断。大凡单位有什么会议活动，他都要扛着刀枪剑棍等器械，即兴表演一番。有些家长提着烟酒，带小伢上门，要拜师学武，一则盛情难却，一则寂寞难耐，有点事做，时间好混，他带着一帮子少年练习武功，不取分文，却赢来一些人喝彩。习武虽是爷爷的爱好，毕竟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记忆力减退，健忘，老担心自己有这病那病。时间一长，情况愈发不对头，爷爷经常低头不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不知在想啥，晚上坐在电视前，不一会就睡着了，有时迷迷糊糊，疑神疑鬼，围着老屋四周打转，一个个窗子瞄了又瞄，深更半夜听到狗叫，爬起来抓坏人，捉强盗，说是要提高警惕，保护祖业。有天去市区大街游玩，竟然迷了路，原地打转，搞不清楚方向，幸好遇见本村熟人，才带他走出来。看样子，爷爷性格越来越执拗，好象有点神经质，或是痴呆早期症状，家里人急了，可是你不能当面明说，谁说跟谁急，大发雷霆，实在没法子，这才送他进开发区养老院。五我开车赶到开发区后，先去养老院跟金院长碰头，问了问情况，随后驱车回老屋。爷爷站在门前，体型稍许消瘦，眼神有些呆滞，表情略显木讷，我知道，爷爷肯定又在观望过往行人和车辆，看有没有上面的干部来看他。爷爷旁边站着一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我刚打开车门，他迅即朝我走过来，“你就是浩运来老人的孙子吧？我是开发区养老院派来的，老人要去北京，被我们拦下来了，情绪不太稳定，现在人交给你了，我走了”，说完头一掉，噔噔地走了。“爷爷，你老人家怎么又回来了。”“你是谁？”爷爷愣愣地看着我，皱起眉毛，眯着眼说。“我是你大孙子啊。”“大孙子？”爷爷摸摸头，自言自语，接着冷冰冰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一连又问了几句，全都答非所问，越是近期发生的事，他越是说不清楚，只是不断念叨要去北京找人借奖章，见到爷爷失忆这样厉害，搞的人头脑发懵，茫然不知所措，十分沮丧，一直发凉的心，这下掉进了冰窟窿。当我搀扶爷爷进屋后，一眼看到墙上十多个镜框，他突然甩开我的手，迅速走过去，像个蹩脚讲解员，挺直身子站在那里，指着镜框对我说：“这是科协一大照的，科协一大选委员人，有我一个，主席是李四光……”“这是全国劳模会照的，刘主席、周总理、朱老总都在上面，毛主席那天到山东视察去了……”“这是全国科学大会照的，华国锋、邓小平、叶剑英都在上面……”这场景顷刻让我发懵，十分惊诧，怎么这些事记得这样清楚呢？我又打开铁制工具柜，拿出那几本存折，让他辩认。他随口回答：“工会慰问补助金每年2万多，劳模津贴每月元，老年津贴每月80元，养老金每月元……”至于存折户名是谁？他还是结结巴巴说不清白。晚上，他能熟练打开电视机，不过，只收看新闻联播和武打节目，他还说，这新闻联播非看不可，国家大事要知道、方针政策要明确。爷爷表现前后矛盾，令人费解，难道他有神灵附体不成？这事搞的我越来越糊涂。第二天，我以上街玩玩为名，医院。医院附近宾馆开了个房间，托人从专家门诊请来一位老医生，跟爷爷看病。就诊时，老医生尚未开口，爷爷反倒先侃起来：“你知道我吗？我八次上北京，三次见毛主席……”老医生一脸微笑，认真倾听，顺势跟他聊起来。完后，老医生把我叫到一边，问：“你爷爷脑部受过伤吗？”“没有”，我说。“他可能是心因性失忆症，从目前现象看，属于一种选择性失忆，个人对某段时期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记得一些，遗忘某些，还称不上全盘性失忆。”“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呢？这也太悬了。”“怪吗？一点不怪，打个比方，计算机有各种类型的存储器，都有记忆数据功能，由于某种原因，存储器丢失一些数据，有的数据会永久丢失，有的数据丢失后还能重新恢复，这不很平常的事吗？”“啊，这我懂了”，我又问：“这病症有治吗？”“这个不好说，因人而异。虽然失忆症病因尚难定论，也没有什么特效医疗手段，但医界普遍认为，心理因素是致病的导火线，在治疗方面，通常是以心理治疗为主，包括找出并适当处理压力源、适度的倾听、催眠治疗或以药物辅助式的会谈、鼓励病人去克服症状。”老医生还说，失忆症患者的记忆力丧失，言语表达因难，情绪易激动或变迟钝不合作等等，因此照顾失忆症患者，花费大，体力、心力的长期消耗，对家属来说是极大的冲击和负担，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爷爷症状不算太严重，起居基本能自理，也不乱来，家里没人照顾，找个条件好点的养老院，比如有专业心理医生，还是可以的。从医院出来，我径直去开发区养老院，找金院长商量爷爷回养老院的事，包括适当提高收费标准，没想到金院长这次死活不答应，他没像上次那样发脾气，站起来拍桌子，而是合掌作揖说：“谢天谢地，老人家这种情况，给多少钱，我也不敢再收了，他又是个名人，万一出了事，上面怪罪下来，吃不了蔸着走。”“本市有开展心理诊疗的养老院吗？”“没听说，本地哪里去找正牌心理医生？”金院长说：“街上有心理咨询机构，多半路出家，鱼龙混杂，就算有专业心理医生，一小时收费几百元，一次二次可以，时间一长谁受得了，再说人家又不搞全日制服务，有钱也白搭”，他还说：“最近大城市有什么‘心灵培训’，一次刷卡几万元才能上课，吹得不得了，实际是精神传销，洗脑，骗人。”“啊，是这样”，我一时语塞。“依我看，老人家都这大把年龄了，你最好找个合适的熟人，在家护理，花钱少，又放心。”金院长说完，不再吭声。人家有人家的难处，我也不好再说，不过，他推荐的办法有些道理，只是一时半会，那里去找合适的人呢？我去了市区家政服务公司，对方介绍几个有经验的陪护工，都没有谈扰。人家说市区活儿好接，不愿去乡村，于是回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这才得知，我的一个堂兄，在房下排行老七，当过农村中学教师，因儿子患尿毒症长期透析，缺钱花，不得已提前退休，医院当陪护，这活又脏又累，来钱快，收入高。我跟他商量：“七哥，你能不能回来照顾我爷爷，工钱照市里标准付。”“要得，护理谁都一样，再说我家里也有事，也得兼顾打理，医院，我回村护理运来爷爷，对自家也有个照应，两全其美。”没想到七哥这人干脆，二话没说，一口答应。“爷爷这病有些特殊，能吃能动，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他就喜欢热闹，喜欢光荣，喜欢人表扬他，说他好话，你在学校教政治课，满肚子都是爷爷爱听的话……”七哥打断我的话说：“这事不稀奇，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小伢，谁不想听人说好话，一句话管总，人都这德性。”“不过，爷爷现在情况蛮不好，你得有思想准备”，我打开窗子说亮话：“我准备在老屋安部电话，有什么急事，随时跟我联系。”“这我知道，在医院护理过癌症和瘫痪病人，相比之下，运来爷爷这病不算个么事。不瞒你说，我教书进修时学过心理学，多少懂点，不比街上那些卖狗皮膏药的差，儿子刚犯病那会儿，觉得身陷绝境，这下完了，痛苦万分，好在我没有放弃，一直坚持自我心理调节，不然早急疯了”，七哥唉地一声叹口气。七哥又说：“护理运来爷爷，我会有思想准备，再说，我年轻时还跟运来爷爷学打拳，帮他写过稿，一直聊得来，他心里想什么，我猜的八九不离十，我愿意伺候老人家，人都有灵魂，都得有安放灵魂的地方，他要几多光荣，给他几多荣光，这又不用花钱，让运来爷爷活在时，头顶灵光；哪天仙逝，含笑九泉。”说完，七哥呵呵一笑。慈爱，刚强，睿智，乐天，真个性情中人，我被七哥的话感动了，说的真够味，到底还是血脉相融的房下兄弟。六第三天，吃完早饭，我陪爷爷站在公路旁，“检阅”过往车辆和行人。这时，邻村几个中年妇女走过来，爷爷迎上前说：“你们知道吗？市里干部来看我，6台小车停在门口……”“工会每年给我2万多元慰问金，全市就我最多……”几个妇女捂着嘴，噗哧一笑说：“还是你老有面子，不错，不错”，还有个妇女拉长脸，撅着嘴，愤愤不平地说：“真不像话，越有钱越给……”我一看不对头，赶忙上前说：“对不起，对不起，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乡里乡亲，请多多包涵。”那几个妇女手直摆，笑呵呵地说：“哎哟，不要紧，不要紧，老小、老小，老了都这个样。”晚上，公司来电话，催我明天回单位，主持一笔花岗石板材合同谈判。我跟七哥连夜对护理事宜，又细细商量一遍。七哥的护理计划详尽，许多想法蛮有创意，只是觉得他太理想化了，能不能兑现，全仗天意了，只有一点坚信不疑，七哥这人选对了。也许见我信心不足，七哥拍着胸说：“你明天走吧，老人家交给我，你一百个放心，毕竟我也叫他爷爷。”当我坐在车上，准备启程时，爷爷站在车门边，嘴唇微微蠕动，好像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来，几天密集接触似乎让他记起什么。八九点钟的太阳挂在天空，光芒万丈，把爷爷白发发梢染成黄红色，如同太阳外圈的“太阳毛”。我情不自禁走下车，又与爷爷和七哥一一握别。回公司后，一连几天心里平静不下来，爷爷的身影，特别是他头上的“太阳毛”，老在脑海中浮现。我时不时给七哥打电话，问爷爷的情况，他回话非常简单，总是说“没事”“放心”，其实是怕我分心，干着急。爷爷还是念念不忘那枚奖章，吵着要去北京，七哥这人脑子灵光，想出新点子哄爷爷，他跟我商量，不如托人仿制一枚奖章，反正老人家已经糊涂了，逗他高兴高兴。当七哥拿着镀金奖章对爷爷说：“好消息，那枚奖章找到了”。谁知爷爷接过奖章，一下子看出破绽，斩钉截铁地说：“假的，那枚奖章烧成灰，我也认得。”国庆节后一天，接到七哥电话，他告诉我，爷爷情况有点好转，有时能记起一些事，包括自己的名字，只是说出来费点劲。“太好了！七哥真有板眼，创奇迹了”，我一时兴奋，差点没叫起来，“你这几个月施展啥招数？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七哥在电话中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也没啥，平时有事没事，跟运来爷爷聊聊天，回忆过去的那点事；请来报社、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他，写文章，做视频节目，当他在电视上看到自己挥刀舞剑、骑自行车时，笑眯了双眼，连声称赞拍得好，拍得好。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那会儿，电视放93阅兵，市报登载他与日本兵摔跤的故事，乐得合不拢嘴……”七哥还办个周末少儿武术班，自己当教练，请爷爷做顾问，老人家时不时兴趣来了，亲自上阵示范哩。“不过，你也不能高兴太早了，运来爷爷要完全恢复，恐怕没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反复，我会继续努力”，七哥泼了瓢冷水，接着说：“啊，运来爷爷关心两件事，一是找奖章，二是问你写书的事，怎么样了？不要等他死了，措手不及哟。”嗨！该死，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十年前，爷爷曾经说过，要替他出一本自传书，由他说，我执笔，等到他去世时，将书发给每个来送葬的人。我一直未动笔，担心爷爷年龄老迈，记性差，各种资料繁杂，不好查，可是爷爷一直上心啊，断断续续给我一些资料，即便患失忆症，也居然从病魔手中，把有价值的素材，选择性留下来，这真是难以置信的奇迹。那枚奖章找不到，情有可原；写书的事，完全可以办到，我再不动手，真的对不住老人家。可是怎样写呢？要是歌功颂德，把爷爷的“光荣”堆砌罗列起来，写篇祭文得了，显然，这不是爷爷的本意，他想的是，这辈子活的不容易，用笔记下来，给后人留个脚印，也算没白活，不然，他会死不瞑目。我反复思忖，如果要写成自传体文字，是按英雄模范人物写，还是按世俗人物写呢？真的不好选择，因他是爷爷，身份太特殊，写假了，没意思，写太真了，又没那点勇气。不用说，家里人沾过爷爷的光，起码每次政审填表，都会写下这一笔，使档案中留有一丝红色光谱，但是爷爷这人吧，与一般人不同，好象有多重人格，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凡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拖不回来。有些事家里人并不认同，比如刮共产风时，高级社长古某不同意与穷社合并，遭受全县大批判，古某是爷爷嫡亲表哥，爷爷照样带头发言，说：“高级社富了靠上面支持，大大小小农机具是工人老大哥送的，贫下中农一家人，你不该忘本，对抗领导，嫌贫爱富……”县报上还登载了爷爷的批判文章，当然是别人写的，古某被关在一个农场停职检查，三四个月后才放出来，爷爷向他道歉，人家挺大度，说：“不怪你，都是上面让你搞的”。三年大灾时，吃不饱肚子，村里稻场脱粒留下的一堆瘪谷，准备倒入坑中沤肥，奶奶和几个妇女用筛子选了些瘪谷，拿回家粉碎后充饥度日。事发后，几个平时对爷爷有意见的人，如获至宝，晚上在小队食堂开会批斗，爷爷从北京刚回，也赶去会场表态，批评奶奶这是破坏集体经济，走资本主义道路。“四清”运动时，爷爷不准家里人与成份不好的亲戚来往，有时人家进了门，他硬是要把人家撵走，一点情面也不给。他或多或少有封建男权思想，对家人管束有些过份，还有前面说过他以老卖老，大闹工厂酒宴……等等，像这类事写不写？写上吧，爷爷形象掉色；不写吧，爷爷形象失真，的确有点为难。当我苦苦思索如何下笔，上中学的儿子，从网上下载一首《大红大紫》歌曲，叫我看，他说，你要写的太爷爷是不是这样？歌词看起来东扯西拉，乱七八糟，却又新潮怪异，有趣搞笑：若有最难过的便有快乐的若有伟大壮观亦有极细微的若有最耀眼的便有暗淡的若有野蛮角色定有极有善的喜欢闪闪令的亦有权欣赏小小角色银幕上风光怎么拍世界那只黑与白有人也就有办法做到出色的方式不只七只色大紫大红红人红事多姿多彩但大慨他们亦有暗灰时代大紫大红人人投入角色都可爱改啊改改啊改转转转眨眨眨闪闪闪开开开愉快缤纷未来这缤纷舞台能承受记录和创造你我的未来情绪跌荡过的才会有回忆用眼试练过的才对人世洞悉能够壮烈过的才会有事迹这是一首网络青年的歌，我体会歌词的意涵，唱的是舞台上那些演艺明星，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五味杂陈。爷爷不是演艺明星，但是换个角度想，人生不也是个大舞台吗？芸芸众生皆演员，爷爷不也在人生舞台上红极一时吗？他对“荣光”的忘我追求，不也是一种真实的人性吗？也许年青人对此难理解，甚至觉得好笑。我说实话，爷爷有段光荣岁月，的确是运气好，沾了共和国的光，说白了，像他这样一个挑箩种田的小人物，如果不是激情燃烧的时代，绝不会有“大红大紫”降临其身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首网络歌曲，让我慢慢找到替爷爷写书的灵感。七书刚写一半，又接到七哥的电话。原来，爷爷还是吵着要去北京，搞得足智多谋的七哥也招架不住，七哥说，他豁出去了，愿意陪爷爷去趟北京，大不了四五天就回来了。他这招，惊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吃了豹子胆，真敢想啊！我说，爷爷这大把年龄，要是途中发病出事，么办？七哥没吭声，看样子他主意打定，就等我拍板，这不将我的军吗？我不想驳他面子，把事弄僵，况且他也是好心，于是说：“不行这样，我租一台小车，送你们去北京，路上带点常备药，去了见机行事，选几个地方转转，看看，适可而止，万一有什么不好的情况，赶紧往回开。”“你这个主意，高，要得，照办”，七哥一口允诺。听说能去北京，爷爷高兴坏了，那是他的福地啊，一连几天，他忙着收拾行装，有说有笑，有点像活蹦乱跳的老小孩，他特地带上那九枚奖章，说：“我的日子不多了，找到人，借到奖章，就在北京照张像，即便这事不成，九十上寿，九上京城，故地重游，死了也值”。送别时，望着远去的车影，耳边响起爷爷的一番话，不禁使人想起两句诗：“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七哥后来说，他和爷爷到北京，先上一处机关大院，打听那位当官的劳模，人家瞧他俩模样，以为是来京上访人员，不让进，叫他俩去信访接待站排队，那儿有几里远的长蛇阵哩。僵持了一会儿，院内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说是老干办的，他问明原由后说，啊，为了借一枚奖章，千里迢迢赶来北京，老同志精神可佳，不过你要找的人，退休多年了，人家最近病危，医院重症病房抢救哩，不可能会客，你们还是回去吧。你们要是不肯走，就会通知省里派人来接回去，到时弄的不好看，何必呢？人家讲的在情在理，爷爷无话可说，只好作罢。七哥见他情绪有点低落，马上转弯说：“爷爷，这趟来北京不容易，这里又是你的福地，开开心心转两天，我们再回去。”第一站到天安门广场。爷爷告诉七哥，年他第一次上京，一切都很新鲜，他住西郊宾馆，在中南海政协礼堂开会，还出席了文艺晚会，看苏联芭蕾舞表演，游览故宫、十三陵、天安门，参观原子能反应堆。那时，北京正为国庆十周年大典做准备，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还没有建起来，前门那里还有火车在铁轨上跑，小街小巷房子也比较旧。站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前，爷爷十分兴奋，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地说：“年9月28日，举行建国十周年庆祝大会。会前，代表团再三强调纪律，进了人民大会堂不要随意走动。我的座位分在楼上，担心看不清毛主席，还是一人溜到楼下前侧门处，清清楚楚地看着毛主席从门外走进来。当我第一眼看到毛主席，人激动得有些发晕，像是漂在半天云上。等到毛主席和中央首长登上主席台，我才回到楼上坐下开会。散会后，人都快走完了，我都依依不舍，主席台上只剩下毛主席、刘少奇主席和周总理三人，好像是一起去商量什么事情。”“9月30日，中央首长在这儿举行国庆宴会，招待80多个国家的贵宾及各界代表余人，金日成、胡志明、赫鲁晓夫这些外宾，我都看见了。”“10月3日，首都举行盛大音乐舞蹈京剧晚会。那天，我刚在楼上坐稳，听到楼下有人鼓掌。原来是毛主席来了，我第一个跑到前面，扶着拦杆朝楼下望。接着，又有一些人压在我的身上，我拼命地鼓掌，挤出了一身汗。这时，毛主席回过头来，向楼上的人挥手致意。晚会结束，等毛主席和中央首长走后，大家才缓缓离开。”走到金水桥，爷爷指着天安门东观礼台西头说：“国庆十周年大阅兵、大游行，我就站在那儿，离城楼上的中央首长很近。”“国庆观礼回乡后十来天，我又收到周总理寄来的请柬，出席全国群英会。这是建国十年来最盛大的劳模大会，名人不晓得几多，如北京市掏粪工人时传祥、王府井商场的张秉贵、鞍钢王崇伦、纺织女工赵梦桃、铁人王进喜、“钻头大王”倪志福、“刀具大王”马学礼……闭幕前举行盛大宴会，招待全体代表，各省派一位代表到前排桌子就坐。张百发和老孟泰等12名代表，与周总理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周总理等领导站起来，给劳模们敬酒，同他们亲切交谈。我坐的那一桌，离中央首长只隔三四排桌子。周总理向我们大家举杯敬酒时，还风趣地说：“代表们，你们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就喝水……”七哥说，他真的惊呆了，几十年前的事还记得这样清楚，这哪像一个失忆老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爷爷从北京归来，高高兴兴，精神格外好，其实是回光返照，不久他就病倒了，先是严重便秘，拉不出来，只能吃泄药，洗肠，接着不能吞食，米饭吃不下，就喝稀粥、牛奶，最后连喝水也吐，医院，医院不肯收，医院，经过各种检查后，医生说，病人情况很差，检验指标都不好，九十岁的人了，像一台严重老化的设备，各部位器官功能衰竭，没法治了，住院也只能维持一时。爷爷住院后，开始打吊瓶，可他才躺了半天，好像觉查到什么，吵着要回家，不治了，医生、家人围着劝他，好话狠话都讲了，他根本不听，见没人答应送他回家，猛地从病床上翻起来，一把摘下吊瓶针头，下床就要走，众人拉都拉不住，谁要阻拦跟谁急，没招，只好送他回家，一到家，他就宣布：“不吃药，不打针，不请医生”，每天只喝点水，吞一半，吐一半。爷爷病情越来越重，开始进入半昏迷状态，有时大声呼唤一阵，才能苏醒过来。医生来家检查后，说不行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家里开始准备后事，打算在本村祖坟地安葬，或在省城买墓地，家人多在那，便于清明祭扫，老爸说，把九枚奖章戴在爷爷寿衣上，让光荣永远伴随老人家，七哥建议把那枚仿制奖章也戴上，凑个整数，十全十美。我说，爷爷不喜欢的事，咱们别干了，就戴九枚吧。昏睡中的爷爷胡须有点长，有点乱，我连忙叫醒爷爷，用他的那套旧刀具，给他刮胡子，顺便把指甲剪了，然后对他说：“自传已经印好了，按你老人家吩咐，分送给亲戚朋友，还有关心过你的各级机关干部、媒体记者，史志办、图书馆也送了，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吗？”爷爷发紫的嘴唇缓缓蠕动，一字一声地说：“把……骨灰盒……埋在……河边……老柳树下。”他话音刚落，双眼一闭，人的气也断了。矿灯微语
肖列华先生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先后在大冶矿、程潮矿、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等单位工作37年。退休后偶尔旅游、喜欢唱歌、经常写作，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近年来，肖列华先生佳作不断，抗疫作品《玉兰花开》、中篇小说《金戒指》、小说《新来的房客》、《我的两分地》、《重游吉庆街》等，特别是小说《第十枚奖章》通过爷爷寻找劳模奖章，讲政治、讲担当、讲原则，讲述了老一辈模范人物诚实、务实、求实的一生。小说贴近生活，情真意切，寓意深刻，给人以寂静无声却又万籁有声之感悟，实为中国宝武文学佳作。
老骥伏枥，老有所为。衷心的祝愿宝武程潮离退居休人员退而不休，以矿为荣、以山为梦、以笔为歌，传递矿山大爱，传播爱国情怀，每天收获健康与快乐，每一天无限美丽、无限灿烂、无限迷人！
程潮员工安全自主管理应知应会知识员工安全自主管理18个必须
1.员工安全自主管理活动必须是党政“一把手”亲自抓；
2.员工安全自主管理活动必须是全员参与，包括合同制员工、集体员工及其它性质员工；
3.员工安全自主管理活动包括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安全隐患整改和风险分级防控；
4.合格的《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是员工上岗的必备条件；
5.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必须有“自己找、班组评、车间审”三个环节；
6.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必须是全作业流程描述（含个人身体状况）；
7.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必须围绕“人机料法环，上下前后侧”10个要素进行描述；
8.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10个要素发生任一变化，都必须重新填写或修改完善《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
9.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必须以安全操作规程和作业指导书等规章制度为基础；
10.每位员工必须有自己手写的《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
11.《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必须有本人签名、岗位名称和描述日期；
12.《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必须有班组长、车间级领导签字确认并填写意见；
13.《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必须放在员工自己随时可以看到的地方；
14.各单位必须组织员工进行安全“三讲”：讲流程、讲风险、讲防控；
15.各单位必须对员工的岗位安全风险描述情况进行统计分析；
16.《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中指出的风险，各单位必须组织进行分级防控；
17.《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中指出的隐患，各单位必须组织进行整改；
18.各单位必须发挥工会劳动保护监督检查作用，督促隐患的整改完成。
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9个是否
1.是否按“作业前、作业中、作业后”全流程描述了本岗位安全风险；
2.是否描述了“个人身体状况方面（疾病、生理缺陷、不良习惯、不良嗜好等）”带来的风险；
3.是否描述了“工具配备方面（不按标准配备、不适应本岗位需要、质量不合格、不按要求佩带等）”带来的风险；
4.是否描述了“劳动保护用品配备方面（不按标准配备、不适应本岗位需要、质量不合格、不按要求穿戴等）”带来的风险；
5.是否描述了“岗位安全操作规程等规章制度方面（与现场实际不符、不遵守操作规程、习惯性作业等）”带来的风险；
6.是否描述了“设备设施方面（安全设施缺失、安全设施失效、设备使用不当等）”带来的风险；
7.是否描述了“工作现场作业环境（上下前后侧）方面”带来的风险；
8.是否自己手写、本人签字且有岗位名称和描述日期；
9.岗位调整或“人机料法环，上下前后侧”10个风险要素发生变化，是否及时重新填写或修订完善本岗位《员工岗位安全风险描述表》。
==违章就是犯罪==
感谢
全国总工会
湖北省总工会
鄂州市总工会
中国宝武工会
中国宝武文学协会
宝钢资源工会
武钢资源工会
文字
肖列华
矿灯微语
周伟峰
编辑
郑晓君李铎
出品
程潮工会
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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